大约刚好一个月看完了《海边的卡夫卡》,头一次看村上的书,海边的卡夫卡由奇数章和偶数章两个故事交替展开,并在最后交叉在一起。
奇数章以第一人称平叙田村卡夫卡君在现实世界中的闯荡与心理活动。偶数章则是以第三人称讲述因一次意外丧失全部记忆、失去理解能力的中田先生,他以空白的躯壳过着简单的生活。在两条线的交汇处,田村应验了父亲的诅咒:你迟早会杀掉你的父亲,并与你的母亲交合。田村以中田的身躯杀掉了父亲,然后中田在无意识中踏上了关闭”世界之门”的旅程。之后中田的线与田村君的内心旅程是密切关联的。中田面对的是外部世界的不堪与罪恶,田村君面对的是内心中的诱惑与负罪感。田村在受过一种类似宿命论的诅咒后,在救赎中挣扎的过程,让我深深体会到人性的不堪与美好。
在田村君以及中田君的经历中,我体会到了一种宿命论的基调,就好似一切都是先定的,人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田村的父亲曾经恶毒地诅咒他:你迟早要用你的双手杀死父亲,迟早要同你母亲交合。他为了挣脱这个诅咒,才选择自我放逐,然而最终没有摆脱这个诅咒,所有的一一应验。
这一设定很显然来源于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是忒拜国王拉伊俄斯与王后伊俄卡斯忒的儿子。他出生前,拉伊俄斯从阿波罗神处得知他将来会弑父娶母,于是他刚出生就被抛弃于峡谷,结果他被一个老人救起,被后任国王和王后收为养子。长大后他得知这一预言,为了避免预言发生,离开了被他认为亲生的养父养母。逃亡途中与一陌生人吵架,并动怒打死一个老年人,那老人正是他的父亲。到达目的地后,他被拥戴为王,娶了前王后为妻,此即她生母,预言到此全部应验。得知真相后,他刺瞎了自己的双眼,自我放逐。
俄狄浦斯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可是被毁灭与宿命论困囿,无论如何挣扎反抗都是徒劳,该发生的一点一点地全部发生。这让我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十二猴子》,男主是来自未来的一位劳改犯人,科学家们为了阻止十年前的一场毁灭人类的瘟疫,利用时光机将其送回去,希望他能找到这场瘟疫灾难的线索,并进行有效阻止。可他回到过去后却迷恋过去的生活,行动因而受影响,导致最终失败:他在阻止瘟疫携带者进入飞机那一刻被枪杀。更具讽刺意味的是,他被枪杀的现场围满了人,其中一个小孩正是幼年的男主角。
这些宿命论的情节总是在给我们传导一种悲观的论调。它们总是在说:“人在命运面前是苍白无力的,我们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改变它!”
那么田村卡夫卡所受的诅咒应验了吗?答案是肯定的。卡夫卡为了避免父亲的恶毒预言出走,反而导致了父亲被杀,母亲也与他进行了交合,只是方式上有些许的不同。在小说的叙述中,是中田杀害了著名的雕塑家田村浩一,也就是卡夫卡的父亲。可奇怪的是卡夫卡在父亲被杀那天昏迷于野外,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鲜血,而中田本人事后却滴血未沾。
这就是村上对于“物语”的运用,只要符合小说旨意,故事的理性与常识逻辑不再重要,在小说中,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故事旨意的优先级远高于常识逻辑。
以作者的逻辑,父亲的确实是被儿子杀死的,只是方式比较特殊。那么“迟早与母亲交合”的诅咒呢?利用“物语”的解释,应该也是应验了。佐伯(他的母亲)以少女的形象出现在墙上挂有《海边的卡夫卡》的房间内,以“睡着”的姿态与卡夫卡交合,而卡夫卡君没有任何的扭转之力。
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把一个心智尚未健全,世界观未成熟、涉世未生的男孩儿写得如此扭曲与不堪?他的不堪与扭曲并不来自于他自身,而是来于他父亲给予的邪恶基因以及父亲对他幼年的诅咒而产生的心理阴影。他选择的逃避之路,恰恰是他的崩坏与重建的道路。故事中他对诅咒的践行,正是他自我重塑“重新发现自我”,摆脱悬于他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的过程,只有通过这一条路,才能净化自我,终结先天留下的恶。
与其他类似作品不同的是,作者将卡夫卡的“恶”,设定为天性中的“恶”,是遗传的恶基因。他天生就是一个被损毁的人,他的父亲死后,他没有感到任何的悲伤;同他母亲交合时,他也完全可以选择就此打住叫醒母亲。可以说,尽管他如此地糟糕,作者还是给与他各种帮助,灌输以良知,潜移默化得影响,他最终得到救赎。但这种救赎的发起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最终他认可了自己,他的良知也宽恕了他自身。起初他只是想逃避社会,逃避自己,经历了各种遭遇,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自我救赎,重新融入社会,不再自我放逐,开始担负起属于自我的责任。至此,他走向重生,脱离俄狄浦斯王自我毁灭的魔咒。至此,卡夫卡完成了崩坏与救赎的全过程。
有些时候,命运总是不可违抗的。我们对命运的逃避,往往使我们再次落入命运的圈套。有些事情是作为人类的我们无法逃避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们面对它只能引颈待宰。逃避只能更加放大我们天性中的怯懦与消极。面对不可抗拒力,我们要迎其难而上。这是人生必不可少的经历,也可以说他是对我们的考验,这些正是我们从“崩坏”走向“救赎”的节点,正是成长中的转折处。人性往往就在这一点上得以升华,就如鲤鱼跃然跳过龙门!
不能直面自身自然是可悲的,就好比《禁闭岛》中的男主,他杀害了妻子,却不能接受现实,就患上了一种臆想症。他为了逃避现实中的自我,把自己想象为大义凛然的检察官。那里的工作人员都一同配合他“演戏”,企图让他在自己的角色中找到破绽,从而恢复正常精神,然而他内心极力不想面对自己,在死循环中度过了十余年。
每个人都带有天性中的恶,当我们每个人反省自己时。或多或少都会找到那个不堪面对的“恶我”。每个人或多或少在自身的经历中放逐过那个“恶我”。换一种定义,可以称之为“阴暗人格”。也许阴暗人格无法被消除,毕竟人是善恶相融合的产物。但面对“恶”,我们必须正视它,对于以前所犯的无意识的恶,我们要承认与反思。正如同基督教中的“原罪”思想,每个人都有罪,只是有些是显性的,有些是隐性的。我们必须发挥人性中光辉的那一面,克服阴暗的一面,自我救赎,自我重塑。基督教中的“救赎”是为了获得上帝的认同,而我们的救赎,则是努力让自我的良知接受自己。对别人的肯定,首先是自我的肯定。
田村君以孤立无援的状态离开了家门,投入到波涛汹涌的成年人世界之中,那里有企图伤害他的力量。那种力量有时候就在现实之中,有时候则来自现实之外。而与此同时,又有许多人愿意拯救或结果上拯救了他的灵魂。他被冲往世界的尽头,又以自身力量返回,返回之际他已不再是他,他已进入下一阶段。
于是我们领教了世界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 本文作者: Raphael_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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